by Gwee Li Sui
祖:
警方查不出是谁吗？
父:
网上发鸟论的都是些鸟人，鸟人哪里会用真名？
兄:
忘了是谁说的，躲在网络背后的可能是一条狗。
祖:
还好我没有上网，也看不懂英文，不然会被这种言论气死。
姐:
阿公，其实网上也有好的言论有些网站比较负责任，我就看到比 较有意思的建议，有一条建议是：让外劳在不同的时间休息，不 要集中在星期六和星期天。这样一来，小印度天天都有外劳来 喝酒，天天都是屠妖节。
弟:
我也可以上网去建议：小印人多车多，发生骚乱的时候镇暴车开 不进去，警方应该出动直升机在上空放照明弹，用喇叭警告骚乱 的人群散开，然后让镇暴队从直升机空降到街上，捉拿暴徒。
祖:
神经病，小印度的街道那么窄直升机飞到那里，人家还以为是警 察喝醉了，迷路了！
姐:
还是酒精惹的祸！
几个人笑成一团。
父:
爸，华文的网站也有很多言论，是报纸上看不到的，你想看吗？:
祖:
不看——我血压高、眼压也高，又有白内障。
兄:
这叫网络时代，人人都变成网中人，没有人逃得掉。
祖:
我不是网中人。
姐:
你不上网，人家上网把你拉进去。
祖:
我不上网，你又能把我拉进网里？
弟:
阿公，你已经是网中人了，你不知道？
祖:
啊？什么网？
弟:
姐，给阿公看你的 Facebook.
姐:
阿公，我们全家在Facebook上有照片，朋友们都看得到。
祖:
什么Book?
姐:
Facebook, 华文叫脸书，也叫面书，面谱，面簿，MeePo[福建面]。
祖:
还有 mee po (福建面)！有没有 bee hoon (米粉)？
弟:
姐，打开 Facebook 给阿公看。
姐开电脑浏览，天幕上现出一家人的各种照片，各人的反应。
祖:
这是什么？我打麻将？你什么时候拍的？[天幕上，阿公打麻将的一组照片，渐聚焦在其中一张麻将牌上。]
姐:
我用手机拍的。我看你的牌太好了，等着“胡”呢！
祖:
让你看我打麻将，没有叫你拍照。你这是侵犯了我的隐私，你把 照片放上网，有没有得到我同意？你看，我还穿着背心，这是什 么形象？
父:
你们玩笑开大了！
祖:
好心你啦，我的背心还破一个洞！人家以为我很吝啬，很寒 酸。
弟:
阿公，你不寒酸，但是很吝啬。
父:
真是没大没小，阿公这叫节俭！节俭是一种美德！
祖:
[沉下脸] 我要你把它拿掉。
姐:
阿公，不要这样啦，我的朋友都很喜欢这张照片，会打麻将 的人都说很难一开局就拿到这好的牌，你看，桌上没有几个打 出去的牌，而你这副牌，已经快叫胡了。
弟:
阿公，你看，按“赞”的有300多个！
祖:
什么叫按“赞”？
弟:
就是看了这张照片，你喜欢，你欣赏，你同意，就按“赞”。
祖:
也就是说，300多人喜欢我穿破背心打麻将！
三个孙子忙分辩。
祖:
不要罗嗦，你给我删掉。
父:
好啦好啦，照阿公的意思去做吧。他的血压高，不能受刺激。
兄:
阿公，有些事情不要看得那么严重，时代不同了，头脑要开放一 点。
祖:
对，时代不同了。你们的想法、做法和我那个年代是很不同。可 是，不管年代相隔多远，有些价值是不会变的。比方说，节俭是 一种美德，你却说节俭是吝啬，吝啬是美德吗？真是岂有此理！ 在家穿破背心是我几十年的习惯，跟你们出门我穿得多光鲜多体 面，谁会看到我的背心是破的？
姐:
对，我们要尊重老人家的习惯不过，阿公，你不是要我们也学你 穿破背心，是吗？
祖:
给你你敢穿吗？人家整天提醒我是建国一代，你们要尊重建国 一代，不管我穿什么背心。
弟姐:
是！
祖:
这么大声讲“是”有什么用？要真正落实到行动中。
弟姐:
是！
祖:
先把那张什么脸书的照片给我拿掉。
弟姐:
[勉强地] 是！
弟:
姐姐，阿公既然不习惯在网上亮相，我们还得把他的一个 YouTube 拿掉。
祖:
什么？还有什么“丢”？又丢什么东西？
兄:
YouTube，是一个全世界看得到的视频网站，可以用手机拍下短 片，然后放上 YouTube, 看的人是几千几万的，甚至几十万的。
祖:
你们胆子也太大了，把我的什么东西“又丢”到网上？
弟:
不是“又丢”，YouTube! 姐姐，你打开 YouTube。阿公，这个你一 定要知道，如果有人拿着手机拍照，他可能是在拍 video, 拍了 可以马上发到 YouTube，全世界都看得到。
祖:
少废话，你把我的什么东西“丢”上去了？
弟:
我怕你骂，没有告诉你。姐，给阿公看那个 video。
姐:
找到了，你们看。
一群路人看见一辆名牌车非法停车，挡住一辆巴士，一个路人看了，招呼了十多个路人，一齐动手把私家车抬起，移到一边，让巴士通过。其他路人齐鼓掌。
祖:
哗，这件事也上网啊？
父:
爸，你在上面吗？
弟:
阿公，这个白头发的，是不是你？
祖:
咦，是啊，我站在那里。谁把这事拍下来了？
弟:
是我的老师放给我们看的，这是他给我们的功课，要针对这个 视频中的事件写一段感想和看法。
祖:
我怎么不知道那时有人拍电影呢？
姐:
不是电影，大概是一个路人用手机拍的。
父:
爸，真的是你啊，什么时候的事？
祖:
对，去年，去年我到你舅舅家去，在一间咖啡店外面，看到一辆巴 士停在小路上，巴士前面有一辆私家车，停在路旁，这条路太窄 了，巴士通不过。巴士司机按喇叭，都没有看到车主出现。很多 人在那里议论，谁这样缺德，停车也不看路有多窄。这个说，他 一定是到附近买东西，以为停一下子没有问题，问题是他不是停 一下子。
弟:
阿公，这个车主为了自己的方便，害巴士上几十个搭客被困在车 上，耽误了多少人的时间。
姐:
阿公，你好像在跟他们说什么？
祖:
我说，你们在那边讲东讲西有什么用，那车子又不会被你们讲到 移开。我们人这么多，十几个人就可以把那辆车移开了。
弟:
原来是你建议的。看，他们真的把车子移开了，巴士开过�
��了。
兄:
阿公，你在哪里？你也去抬那辆车吗？
祖:
我老骨头了，哪里有力气抬车，我有力气鼓掌。你看，路边的人鼓 掌，里面有一个是我。
弟:
新加坡人还是有人情味的，见义勇为的人还是很多的——这是 我的总结。
祖:
见义勇为，就是很好的事。有很多事情，过去和现在是一样有价 值的。
兄:
阿公，我同意有些价值是不能变的，但是有些价值观在变化中， 你也得承认啊。
祖:
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。
父:
[提醒兄] 那就不要说。
弟:
阿公，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？
祖:
你这小鬼，谁知道你肚子里藏着什么鬼？
弟:
我要说的是你说过的：有些事情改变得太快，快到你都跟不上。
祖:
有些改变是没有办法的，但是有些改变我就受不了。
弟:
阿公，过年的时候，你是很讨厌人家穿黑色的衣服的，姐姐的朋 友来拜年，穿黑衣的你都不让进来。现在你还这样吗？
祖:
过年的时候迎来一群乌鸦，你说吉利吗？当然，我不能阻止别人 穿黑衣过年，就是不许你们过年穿黑衣。哪有华人过年戴孝的！
弟:
穿白衣也是戴孝啊！
祖:
你是华人不能不懂：戴孝是穿麻衣，成语“披麻戴孝”懂吗？
父:
那是高级华文。
姐:
阿公，现在新加坡有两个大赌场，给新加坡赚了很多钱。你以前 是极力反对的，现在不一样了，是吗？
祖:
那是没办法的事。如果李光耀还是总理，就不会发赌场执照。
兄:
阿公，你一直都不同意两个男的或两个女的在一起生活，可你知 道，那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祖:
不，那是有办法的事！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，千百年来就是这样， 改不了。
父:
唉，你们又要为这事辩论了，这是第几回合了？
祖:
不管是几回合。你的那套理论是没什么好辩的，现在的年轻人 以自我为中心，不会考虑老人家的感受。
兄:
阿公，我也可以说，老年人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对，不会考虑年 轻人的感受，是吗？你觉得两个同性的人不能成为伴侣，但是每 个人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，每个人有自己选择伴侣的自由。 你要学会包容、包容。
祖:
你有没有为我想一想，我要怎样向人家介绍你的朋友？
兄:
这有什么难的，就是朋友啊。
祖:
住在一起的朋友？
兄:
这有什么？朋友不能住在一起？
父:
阿公说的不是住在一起那么简单。
兄:
那么，是阿公想得太复杂了。我和我朋友工作在 Jurong East, 家 住 Pasir Ris, 为了工作和交通上的方便，一起租房子，当然是住 在一起啦！
祖:
你说过你不想找女朋友，也不想结婚。
兄:
不想找女朋友，不想结婚，犯了哪一条天规了？
祖:
你是我的长孙，你不结婚，要等到小弟结婚，我们谢家才有后 代？古人说：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。你不结婚，没有后代，就是不 孝。
兄:
阿公，古人有古人的标准，关键是：我不是古人！
弟:
老师叫我们背《弟子规》，那都是古人说的话。
姐:
以前我们学《论语》，孔子和他的学生说的一些话是很有道理 的。
祖:
孔子就是古人，伟大的古人！好，你们还会站在阿公这边。
弟:
老师说：古人说的也不是全对。
姐:
孔子也有些话不适合今天的时代。
祖:
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？
姐:
我站在对的一边。
弟:
我也是。
兄:
阿公，我没有说古人的话都不对。我只是针对“无后为大”那句。
祖:
算了，我不再跟你争论这个问题。两个男的能不能一起过日子， 这问题如果出在别人身上，我管不着。出在我们家里，没得商 量！
兄:
阿公，全国都在对话，我们也有家庭对话，对话，最重要的是让 人家有话就说，你可以不同意人家的看法，但是要尊重人家发 表看法的权利。
祖:
你是在教训我？
父:
你们不要刺激阿公。
姐弟:
我们没有啊！
祖:
[对姐] 小妹，我不管你要等多少年，总之你一定要找个男的嫁掉。
姐:
嫁掉？好像我是货品，卖掉！
祖:
我的意思你懂，不要抓我的字眼——我最讨厌人家抓字眼！
姐:
阿公，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女的咧，她们都跟我一样是不穿裙 的，怎么办？
祖:
你看，我这个人无病无痛，会死也是你们气的！
父:
爸，他们是爱开玩笑的，你不要跟他们认真。
祖:
刚才他们说的是开玩笑？
弟:
不是玩笑，是游戏。
祖:
传宗接代这么严肃的事，是游戏？
父:
你们不要刺激阿公！[向几个孩子打眼色。]
祖:
唉，我已经七十出头了，很多想不通的事也只有把它带进棺材 了。
弟:
阿公，你还想不通什么事，说给我们听听，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想通。
祖:
我想不通，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跟老人家住在一起？
姐:
我和你住在一起呀!
弟:
我一出世就跟你住呀！
祖:
你们还小，不跟爸妈，你住哪里？你哥哥呢，一踏进社会就搬出 去住，好像不出去自己住就没有长大，就没有自由。
父:
爸，你还是放不下这件事，我都放下了。他已经26岁了。
祖:
看来，要活得开心，什么放不下的都得放下。
兄:
阿公，你早就应该这样想。
祖:
如果我放不下，你们年轻人也应该理解我放不下的原因。
父:
对，要互相理解，才能互相尊重。
祖:
我告诉你，为什么我总希望全家人住在一起。想当年，我从潮 州老家来到这里，在樟宜尾，一大片椰林包围的小村子，我爸爸 和我叔叔自己建的亚答屋，就跟老家的老屋那么大，有六个房 间，内外两个大厅，还有前后两个院子。
弟:
哗，比现在的独立式洋房还大！
姐:
大是大，亚答屋咧！
祖:
后来，我们省吃俭用地把全部的积蓄拿出来，把亚答屋改建成 沙厘屋。那年，我们庆祝沙厘屋落成，那鞭炮声，响遍了整个椰 林啊！
弟:
放那么多鞭炮，不怕警察捉？
父:
那时�
��还没有禁止放鞭炮。
祖:
五年后，突然来了一张政府信，整个小村子要建工业城，我们只 有搬去政府分配的组屋。眼看自己亲手搭建的屋子被拆成一片 片，你爸爸和邻居玩耍的院子变成了一片废墟。我忍着眼泪，捡 起那块门牌号码，368号。住进组屋，多少年都忘不了这个号 码。这事，我放下了吗？乡下的老屋，六房四厅两院子，一出门， 脚下是乡下的红泥土，周围是椰林处处的甘榜沙厘屋；搬到组 屋后，三房一厅，一出房门就碰壁，上下楼要搭十层楼电梯，电 梯坏了爬十层楼梯，骨头都散掉！我放得下吗？
兄: